【工作细胞】《看不见的战争》Chapter 2 路灯上荡秋千的人
肺红向，封面怡子画的，第一章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090975
很多发生在刹那的事情都是同时进行的，红这种反应迟钝的人是根本察觉不到。如果高频磁波仪没有破坏掉街道两旁的监视屏，用慢镜头播放，监视员将会看到：
在她拍开白血球手的瞬间，这个区域里的两个管事感应到异样，向这里高速移动。然而弃启动并扔掉了那个仪器后，它们全停止了运行，掉落在地。其中一个跌在离四王子座驾不远的地方，惊得护卫兼修女的巨噬细胞从黑袍下拔出大柴刀，发现是自己误判后，她微微笑了一下，把刀收了回去。这时脖颈间某个部位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皱起眉头，那里正是安装矫正仪的位置。
再说这边，弃扔掉仪器后，尽管有心理准备，矫正仪停止运转时的刺痛还是疼得他一哆嗦。所幸受到伤害的不止他一人，那个白血球也是。趁对方还没拔出刀来，弃灵活地用他数目繁多的触手抓住红、血小板和红芽球，手脚并用如同野兽那样蹿了出去。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非常实用的逃跑方式只有本土细菌才会用，他们的上肢和下肢一样发达，而亚俄塔来的文明老爷们不屑于像没进化完全的畜生那样四脚着地。
红回过神来，她已经脱离了险境，待在一个普通的货物间里。血小板昏了过去，倒在地上。红芽球喘息着。
脖颈上的矫正仪不知何故引起一阵剧痛，她眼泪都出来了。弃用他唯一锋利的触手替她拆掉了，而他的那个早就扔在一边了。
“赞……”红想制止他，最高律令说了矫正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掉的。
“赞个鬼，现在这块区域里的矫正仪都报废了。嗯，也就是说，你可以暂时畅所欲言了。”他瞥了一眼红芽球，有很在意地看了她帽子上的铭牌。她也回望着他，大眼睛里满是天真无辜。
红惊奇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是那高磁什么仪的功劳，没什么厉害的，开了最高功率就成了一次性的‘鸡肋’。”
弃从硬壳夹缝里掏出一张小纸片，低头看了好几遍。他的触手都耷拉在地上，看似分布随意，其实暗藏玄机。确认了某事后，他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还以为自己第一次出任务就要失败了呢。
为了麻痹目标，他用漫不经心的口气：“快谢谢我，要不是我，这时候你说不定被清理掉了。”
第一次见到有人会主动索取感谢，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没什么违和感。
“真的非常感谢。”红跪坐在地上，双手按在膝盖上方，直视着弃的眼睛：“虽然很失礼，但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弃在她琥珀色的眸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细菌大多是凭感情行事的冲动生物，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出手。明明连对方的立场都没确定（她说过想成为他的同伴，但首领告诉过他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却贸然用了高磁仪帮她脱困。
硬要找个理由的话，他觉得她加入联盟，会是个很不错的同伴。他还记得那天在毛细血管，她为了庇护同伴毅然决然地关上了求生之门，没有丝毫的迟疑。他自嘲地想，如果连她这样的人也做了秘密警察，那这人体里他妈的就没好人了。
背后有动静了，电光火石间弃把红的帽子往下一拉，盖住她的眼睛：“等我让你拿下来再拿下来。”
“诶？”红有些不知所措地捧着帽子。
弃转过身，被他的触手吊起来的红芽球正挣扎着。她的力气很小，所以制服她的手只要一根就够了。红芽球纤细的脖颈上缠着四五道触手，表情十分愤怒，以至于狰狞，根本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她的嘴被他用她自己的帽子塞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刚刚她趁弃背对她时从裙子底下掏出的那把黑色电击枪，是秘密警察的标配。
“下午好啊，秘密警察小姐，你的演技很棒哦，要不是看到了你的编号，我根本想不到你这么小的孩子会从事这样的工作。”
弃操控着触手猛烈甩动她幼小的身体，从她的裙子里掉出了一张能证明她身份的磁卡。
“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吗？”她的喉咙被他卡住了，勒得眼珠暴突，眼神极其幽怨，看得弃有些不舒服。“那再见了。”弃把磁卡收好，触手用力一收缩，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她就一命呜呼了。
虽然很想把她吃掉，但她是六公主辖区来的，鬼知道体内有没有被注入什么稀奇古怪的毒素。听说那位殿下热衷于药物研究，不少地球细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实验品。
弃咽了口口水，把特殊的药水洒在红芽球的尸体上，很快她就挥发得无影无踪。
他看了一眼红，她果然还保持着帽子挡脸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了，你可以把帽子拿下来了。”
红把帽子摘下来，四下张望，寻找着红芽球的踪迹：“那个，发生了什么？那孩子呢？”
“哦，她是个秘密警察，我的暗杀目标，已经处理掉了。别看她人畜无害的样子，钓得一手好鱼，有三四个同志都栽在她手里。那个血小板我这里没有记录，可能和你一样是正义感太旺盛的家伙，被她骗了。”
顺着红的目光，弃看到血小板不知何时醒来，呆坐在一旁，表情惊恐，想必目睹了全过程。
“啊呀，被看到了可不行，得灭口。”弃的触手向她伸过去。
“不要！”红连滚带爬扑过去护在她面前：“这孩子是无辜的，请放过她！”
意料之中么，弃叹息一声，缩回了触手：“你确定？万一她也是秘密警察，我们可就完蛋喽。”
红低头不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惊恐万分的血小板。
“退一万步讲，童言无忌，她要是出去乱说，我们也难逃灭顶之灾。”
血小板可怜巴巴地：“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切”了一声，晃晃手里的瓶子，余下的药水不多了。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扇扇门接连被打开。
“不在这！”
“继续搜！”
这个房间被查到也只是时间问题，弃迅速打开天花板上的通风道口：“先离开这再说吧。”他没忘记把地上的矫正仪回收，用触手勾住通风道的边缘，把自己升了上去。红和血小板站在下方，当触手靠近血小板时，她害怕地后退，抱紧红的腿。红把她抱起来，弃的触手在她腰上缠了几圈，把她们吊了上来。
他勾着通风道挡板，把它恢复原样。通风道里有许多灰尘，呛得她们直咳嗽，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秒门开了，几个区管队队员冲了进来：“也不在这，走！”
门又砰地关上，他松了口气：“得救了。”
他拿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地图，和红血球们的那种有所不同。这张是手绘的，而且标明了通风道的走向以及监视死角。
“没法光明正大地出去了，只能爬了。我脑子不大好使，你来想办法。今晚八点半前我要到087区237室，说吧，怎么走。”
红接过地图，血小板也凑过来看，发现通风道画到301区就戛然而止：“诶，没有了？”
“嗯，因为是那几个家伙的辖区，太危险了。”
她稍加思索，指着一个位置：“到301区的这个发货间，我能用手推车把你装在箱子里送到087区。”
“哦，这主意不错。”弃调整姿势，深入通风道：“我在前面走，以免意外。”
“是。”红跟在弃后面，费力地爬着，她不是很习惯这样行进。两人好不容易爬到了稍微开阔的地方，回头发现血小板不见了。
红手拢成喇叭状向通道里喊：“血小板，你怎么不跟上来——”
“红血球姐姐，你们走错方向了，到301区应该走这边——”
两人只好又原路回去，平日里短短的一段路程爬起来显得无比漫长。最重要的是这是不必要的体力浪费，回到原点，弃十分抓狂：“你怎么不早说！”
血小板委屈极了：“我喊你们好多遍了，你们没听到。”
“好了，不要责怪她了，我们快走吧。”红指着左侧的那个洞口：“这次没错了吧？”
血小板点点头。
逼仄昏暗的通风道，细菌与血小板，恍惚间红又在想这有没有可能自己做过或正在做的一个梦。
不同区域通风道之间相互连接处空间要大一些，红称之为“平台”。爬过十七八个这样的平台，她手脚酸痛，颈椎简直不像是自己的。血小板累坏了，坐在地上只顾着喘气，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细胞的体力还真是差劲啊。”弃说着，却还是停下来给了她们休息时间。接着通风道口透进的光他装模作样地看地图，其实根本看不懂：“好黑，不知下一次有光是什么时候。”
血小板默默从裙子的内缝口袋里拿出一个袖珍手电，拧开，小巧的光圈照在地图上。
弃已经懒得责备她“有这个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了，干脆把地图给了她：“你来带路吧，留神别带错了。”
这时他听到红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叫声，她红了脸：“不好意思，我、我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一点东西。”
血小板小声地：“我也是。”
弃掏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她们：“这个就先给你们吧，提醒你们一句，超级难吃，可别吐了。”
红咬了一口，是甜的，替它抱不平：“比罐头好吃多了！简直是美味啊！”
血小板用力地点着头：“没错。”
弃一脸问号：“不是很懂你们细胞的口味。”
“可能我们味觉不一样吧，毕竟肺炎链球菌先生你是吃肉的……”
红吃了两口把剩下的包好放进口袋，打算带回去给5100前辈。她从来不吃独食，总会替身边的人考虑。
好歹吃了点食物，身上变得暖和起来，爬行也不那么艰难了。选择咬牙忍耐承受折磨后，人就会变得麻木。到后来，她不再数自己爬过的平台数，也不再胡思乱想。终于，弃说话了：“这条路到头了。”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三个洞口，红和弃都看着血小板：“走哪边？”
血小板用手电筒照着地图仔细地看着地图，面露难色：“对不起，我忘记我们是从哪边来的了……”
红以为弃又要说她了，没想到他来回踱了几步：“三分之一的概率，只能瞎选了。”
沉默片刻，红和弃几乎同时抬手，正好指着左右相反的方向：“我觉得是这边。”
“找到啦！”血小板指着中间的洞口，全然不顾石化的两人，开心地：“是这里，我们走吧。”
“这里应该就是发货间了。”红通过挡板上的孔眼观察下面：“太好了，没人，监视屏也被箱子挡住了，我们下去吧。”
弃按住她想要打开挡板的手：“等等。”
“怎么了？”
“走这边下。”
弃用触手尖端在通风壁上缓慢敲了两下，又快速敲击三下，发出短促的声响。里面有个坐着看报纸的发货员，听到敲击声，不动声色地正正帽子，放下报纸离开了房间。
他侧耳倾听，两声敲门声后，他才打开挡板稳稳落地，示意她们跳下来，依次接住了她们。
“虽然监视屏画面暂时冻住了，但我们最好动作快点。”
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16:41，他们在通风道里爬了四个多小时！红打心眼里佩服自己居然能坚持这么久，看来“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这句话不是瞎说。
“刚刚那位也是联盟的人吗？”她问。
弃狡黠地眨眨眼：“你猜。”
红脱去外套，使劲抖掉上面的灰尘。一看镜子可不得了：通风道里的灰尘把她弄成了个大花脸，白手套彻底成了黑手套，不管怎么拍打都还是脏兮兮的。
弃相中了一辆手推车和一个纸箱，蜷缩着身体练瑜伽似的躺进去。转脸瞧见红还在清理，说：“喂，我说都这时候了，能不能别顾着爱美了？”
“我这不是怕灰头土脸地出去引人起疑嘛。”红找了个借口，实际上被弃说中了，这确实是她的爱美心在作怪，不愿意以狼狈的面目示人。
弃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亏你想到了。”
红为自己的小聪明自鸣得意了那么一小下，重新忙活起来。她把血小板抱到洗手台上，帮她洗去沾在手臂和腿上的灰尘，蹭到帽子和裙子上的也一并掸干净。
血小板稚嫩的膝盖被通风道壁磨得又红又肿，带着哭腔：“红血球姐姐，好痛！”
红心疼地摸摸她的小脑袋：“不哭不哭，姐姐教你一句咒语，在心里念几遍就好了。‘疼痛，疼痛，飞走吧’，当当当，怎么样，不痛了吧？”
血小板这才破涕为笑。红爬行的时候没有长裙作为缓冲，膝盖直接着地，磨损得比血小板的还要严重，但她对此一言不发。弃全看在眼里。
发货间已不提供免费甜食，所幸茶水无偿。红接的第一杯给了血小板，第二杯给弃。他的指甲不方便，她捧着杯子喂他，莫名觉得他小心翼翼用唇接住杯沿的样子很可爱。
清理完毕，红把通风道地图拿给弃，继而从腰包里翻出了自己的地图。
弃把红的矫正仪扔给她：“戴上，等会出去了记得找配给处领个新的，就说遇到了恐怖袭击，矫正仪报废了。别怕，492区域的监视屏坏了，没人记得你的脸。”
“可以不领新的吗？我戴旧的假装它还能用？”
“中处部能检测到矫正仪信号的消失，你不去，他们也会找上门的，不如主动去，被逮到了是会被区管队请去喝茶的。”
红不情愿地戴上了。
“087区237室，别写下来，记在脑子里。”弃说：“要是你送错地方或者八点半前没到，我可能会死。”
红做了个惊人的动作，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掌，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肺炎链球菌先生，我是个路痴，但我一定会把你送到的。087区237室，我一定会的。”
“希望如此吧。”弃低下头去，好让她用胶带把纸箱合上、封住。
红蹲下来拉拉血小板的手：“等会到配给处我们就分开，好不好？记住，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小伙伴，能做到吗？来，我们拉钩。”
她点点头，伸出小手指和红拉钩。
红把装有弃的纸箱搬到手推车上，推着它出去。发货员一直待在门口，同她连眼神交流都没有，正正帽子和她们擦肩而过，回到了发货间。
红回头看了他一眼，把他当做可以学习的榜样。要她和人打交道却能忍住不看对方的脸，这点平心而论她是做不到的。
做了坏事人确实会心虚，看见戴着袖章的区管队队员，她就有种掩饰不住的紧张感。血小板还不大懂事，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事，反而显得镇定自若。
赞美亚俄塔文明，求你们千万别来找我麻烦。她心想，弃那么相信我，把他的性命交给了我，我绝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为了死得不明不白的1146，为了那些被迫工作的孩子，为了他杀掉的那个秘密警察，我得完成任务，送他到087区237室。我得加入无色联盟，奉献我微弱的一份力，我想反抗这让我对工作失去热爱的新生活。
300区就有一个配给处，隔着开了圆洞的窗口，调节性T细胞面无表情地问有什么需要。
她结结巴巴地说：“赞美亚俄塔文明。那个，我、我们，对，这里还有个血小板。我们遇到了恐怖袭击……矫正仪都坏掉了，请问能给我们一个新的吗？”
调节性T细胞看了：“编号？”
“3803。”
血小板也报了自己的编号，调节性T细胞纤长的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敲了起来。趁她输入程序的时候，红低声对血小板说：“戴上矫正仪就不能随便说话了。还有，别忘了说‘赞美亚俄塔文明’。”
她“嗯”了两声。
没一会一只机械臂推着一个金属托盘出来，里面装着两个矫正仪。
“赞美亚俄塔文明。这是你的，这是她的，别弄错了。”调节性T细胞的语气冷冰冰的，“请把坏了的矫正仪放上来。”
红清楚新的矫正仪不是那么好申请的，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冷峻的眸子依旧不起波澜。
血小板的矫正仪坏了后很久才摘下来，不得不撕掉了一层皮。她抽噎着却没说一个“痛”字，兴许记得红说的“戴上矫正仪就不能随便说话了”。她翕动着嘴唇，红知道她在念她教她的“咒语”。
戴上矫正仪，它很自然地融入她的血肉，好像天生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红想起一个传言，说什么矫正仪原是一种特殊的活细胞，来自银河系外某颗遥远的星球，被亚俄塔文明征服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红摇摇头，把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一手牵着血小板，一手推着车，把她送到马路对面一群正在工作的血小板之间。她和她挥手告别，走出去很远她回头看，血小板还在努力地向她招手。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坚信在通风道里度过的这四个小时必将内化成这孩子性格中最为重要的一块。
她擦擦眼泪，目前要紧的是把弃送到指定位置。五点到八点半，三个半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还得在宵禁前赶回380区的宿舍。
她选择走红血球的“高速公路”，把货物先托运到目的地，送货的人抓着拉竿踩在移动活板上快速滑到对岸。这是通过一连串区域最快的方法了，她特意用笔在箱子上画了个五角星，以免到那边发生弄错货物的乌龙事件，可以说是很细心了。
可惜“高速公路”到206区就没有了。她找到弃的箱子，上面五角星还在，重量沉沉的，说明没搞错。
“赞美亚俄塔文明。已经六点了啊。”她假装“自言自语”，其实对着箱子里的弃说的。
192区有空中缆车到100区，经过202区，从楼上掉下来一个B细胞摔在离红不远处，吓得她跳了起来。他是分两次掉下来的，先是下半身，隔了几秒上半身才掉下来。
一个戴袖章的弯曲杆菌大摇大摆地从楼道里游走出来，对围观人群说：“赞美亚俄塔文明。很显然，他是自杀的。”然后拽着B细胞的两截身子走了，大家清晰地看见他宛如鲨鱼头的尾巴上沾着殷红的血迹，地上拖出了两条粗长的血路。
红不寒而栗地想：现在合作细菌们不仅可以吃红血球，还可以吃免疫细胞换口味。要知道一个出门散步的B细胞是不会随身带着抗体的，更不会时刻警惕被袭击。
好吧，出门散步是她想象的，事实是那个B细胞他死于他杀，一个怎么看怎么像凶手的细菌却称他死于自杀。
从201区开始街道两旁多了一些书店，还有些区管队队员在分发小册子。在红的观念里只有整日悠闲无所事事的普通细胞才会看书，可201区的工作细胞人手一本，有的干脆用燕尾夹护身符一般别在外套上。一个白血球区管员看到红两手空空，不由分说塞给了她一本。
只见白皮书上鲜艳地印着四个血红色的大字：男尊女卑。红看到这四个字有些懵，但好像没有它就没办法通过的样子，她便夹在腋下继续推车前进。一路上看到同伴们都拿着本类似的书，只不过名字不同，什么“同性恋是有罪的”“细胞生来就比细菌低贱”等等。
在192区等车的时候红随手翻了几页，书里讲述了女性弱于男性因此该受男性支配的观点，还举了许多不同的例子来加以论证。“男尊女卑”这四个字更是反复出现。
红是越看越糊涂，她记得巨噬细胞老师告诉过她男女平等，可现在这本书却这么说。
街角有个垃圾桶，恰好是监控死角。有人趁管事不在，会像扔飞盘那样把书扔进去。她也想这么做，转念一想回来说不定还要用到它，只好作罢。
戴上矫正仪就不能说话了，车厢里一个监视屏正对着她，因此她连敲敲纸箱传暗号这样的小动作也不敢。
忽然她灵机一动，故作疲惫状伏在纸箱上，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弃的呼吸声，这样就不会觉得孤身一人很寂寞了。
下了缆车，她又“自言自语”：“赞美亚俄塔文明。啊，七点零四了。”
换上新的推车，她掏出地图查看路线。迄今为止她之所以没迷路是因为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交通工具上，接下来她可要凭自己的力量来找路了。
嘿，加油，你能做到的。她给自己鼓劲，热血沸腾。她期盼弃也这么想，事实上这时他睡得正香。
099区一派祥和景象，大街上只有几个白色的管事飞来飞去，很少看到区管队和凶神恶煞的合作细菌。不妨直接说，是道路上行人太少的缘故。
天完全黑尽了，路灯发出阴惨惨的光。
几个血小板一上一下蹦跳着，红向他们问路，确认没走错后她好奇地问：“赞美亚俄塔文明。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男孩答道：“赞美亚俄塔文明。我们在学091区的人把脚浮在空中。”
浮在空中？红想有可能是什么先进的交通工具，另一个小女孩大声反驳道：“赞美亚俄塔文明。不对，他们是在路灯上荡秋千！”
真是越说越离谱，红摇着头推车离开了。
在093区她走进电梯间，想不到会有这么多同伴在里面。电梯壁上的小电视报道今天下午在492区发生的恐怖袭击，穿白袍的发言人表示一定会捉到犯人严惩不贷。她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只是想如果迟早要被抓，她希望那是在她把弃送到087区237室后发生的事。
电梯间静得出奇，红没有多想，拿着地图问邻近的红血球：“赞美亚俄塔文明。请问去……”
她半句话还没说完，忽然监视屏下的扬声器发出了尖锐的叫声：“3803！”
突然被点名，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其他红血球纷纷像躲避细菌那样离她远远的。
“到监视屏前面来。”红乖乖走了过去，那尖利嗓音的女人又命令：“把你手里的纸对着屏幕。还有反面。”
她一一照做了，同时佩服弃的深谋远虑，让她把地址记在了脑子里。不然，对方肯定会在意。
监视屏那边的女人又问了她一系列问题，比如“你刚刚想和那人说什么”“你和他认识吗”“到093区所为何事”。直到电梯到了，她才放过红，说你可以走了。
红如蒙大赦，之后发誓宁可累死也不再坐电梯了。
这时时间已经逼近八点，092区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组织胺，于是红把外套盖在纸箱上。091区的路灯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尸体，有细胞也有细菌的。他们死法各异，或布满伤痕或被烧得像块焦炭，唯一的共同点是脖子上挂了块牌子：与亚俄塔文明作对的家伙的下场。
管事的飞行高度和路线都是固定的，它们就在尸体丛中穿飞，弄得尸体摇晃个不停，这就是血小板说的“在路灯上荡秋千的人”。
红推着车七拐八拐，绕开细菌拖到地上的长长触手，避开“荡秋千者”流了一地的内脏。她穿梭在触手与长靴交织的森林，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词：光怪陆离。曾几何时她看到细菌被杀会被吓哭，而今已经能做到对尸体熟视无睹了。
惨白的灯光映照着扭曲怪异的尸骸，连绵的雨和浓郁的夜色将恐怖氛围渲染得更深。她忍着恶心在尸体丛中寻找1146的面庞，她既希望看到他又怕看到他。
亚俄塔文明降临后她第一次来这些区，平日里她都在340~390区范围内工作。这些区域表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动，但她却体会到什么叫“面目全非”。
雨以一成不变的速度扑向地面，跌得粉身碎骨。她在屋檐下躲雨，借着监视屏的光看地图。这里是088区，现在是八点十二，时间还很充裕。
她在雨巷中推车前行，偶尔迎面遇上一个同伴，帽檐压得很低，不打一声招呼就过去了。
死寂的街，死寂的夜，她想，这里的工作细胞也是死寂的。是什么造成这种死寂？所有窗口灯都是熄灭的，犹如潜伏的兽类。走近些就会发现窗外爬满了黑蝙蝠样的人，他们遮住了光，一见有人靠近就悄无声息地飞走。
她审视尸体展览时，有穿黑风衣立着高领的人注视着她。他们的嘴巴和枪管一样小，但能吐出比子弹更厉害的言语。大眼睛占据了半张脸，只有一只，像绿脓杆菌一样，但另一只长在后脑上。有三个瞳仁，眼神却比死尸还空洞。他们的耳朵数量很多，长满了十根手指，无时不刻偷听着别人私密的话语。
被这样的生物盯着，红如芒在背，更别提问路了。她快步离开，误打误撞找到了237室。她再三确认，才按下门铃。一个普通细胞开门，他长了张其貌不扬的脸，没什么明显特征，属于让人难以记住的那种。
红穿上外套，雨并没有把它弄得很湿。她把干燥沉甸的纸箱递给他，他不着急接过，微笑着做了个握笔的姿势，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掏出笔：“赞美亚俄塔文明。您好，这是您的包裹，请签收。”
他签收快递，关上门。这个细胞是个老练有经验的前辈，红思索着，没有停下脚步，推着手推车离开了。
回路与来时并无变化，穿黑风衣的人不见了，只是路灯上又多了几具摇晃着的尸体。
100区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两旁窗口透出的灯光温暖明亮。红有种“死”了一次的错觉，在她看来只有死者的国度才会那样寂寥可怖。
在夜间乘缆车，有生之年她还是头一回。从上方俯视黑黢黢的山谷，自然什么也看不清。冷风吹得她直打喷嚏，她很想吃一口压缩饼干，可那样一定会被监视屏拍下来。幸好它不能监视人的思想，红看着发光的监视屏，心里这样想。
在192区下车，红特地把白皮书从腰包里拿了出来。这根本是多此一举，夜巡的区管队员看都没看她一眼。
202区地上的血迹被洗干净了，红在B细胞坠地点稍微站了一会，以示哀悼。她不免悲哀地想，一个细胞死了就什么也没留下，甚至人们连他真正的死因都弄不明白。
不，也许还会留下点什么。她惦记着1146的感应器，出门前她把它放在了枕头下面。
回到380区已是十点四十，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回味自己度过的漫长的一天，发生的事情比她最近一个星期加起来都要多。要是能和5100前辈讲讲就好了，但她们都戴着矫正仪，而且宿舍没有窗帘，时不时有管事从窗口飞过，所以写在纸上也是不行的。
以后你要做一个心里能藏住秘密的女孩。她这么对自己说。
她刚吹完头发，5100前辈回来了，一脸的疲惫。
“赞美亚俄塔文明。前辈你回来啦。”
“赞美亚俄塔文明。”她强打精神地笑了一下：“你今天旷工了吧？配给处没有你的份额。”
“啊……”她顿时蔫了下去，呆毛也垂了下来：“非常抱歉……”
“没关系。”5100摸摸她的头，声音无比柔和：“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3803。工作没有动力，对吧？我也是这样，工作起来觉得不如以前有干劲，所以你不要太难过。”
她轻轻抱住红，怀抱是那么温暖。红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她想起什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诶？”
5100问：“是吃的么？”
红愣了一下：“是，是……”
“我拿过了。”5100摘下帽子坐在床上，“原来你拿过了，我还以为你没有呢。”
“诶……”
红看出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就在这时矫正仪发出嘀嘀声，提示她们该做睡前赞颂了。十一点后就不允许讲话了，违者会受罚，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