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赐我死

你薇悲惨的一生

【工作细胞NK中心】《记忆的形状》(更新至第五章)

《工作细胞》NK中心同人,含有癌NK/双NK/辅助NK等CP。

从我出生起,记忆就不断地被删改。

从我出生起,我就一直在背叛。

我本不该有感情的。

我本不该活下去的。

我只是被制造出来的杀戮机器,仅此而已。

你们没有权力决定我的人生。

 

Chapter 1 NK 在光消失前

“我回来了。”

首领走进房间里时,NK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书。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视线一刻不离书。

首领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微微一笑,从肩膀上生出组织,从她手里抽走了书:“不说一句‘欢迎回来’吗?”

“欢迎回来。”她的语调十分平淡,没有丝毫欢迎的意思,伸出手:“书,还给我。”

“先陪我聊会天。”他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同时把书轻轻一丢,扔到了柜顶。以她的身高,在不踩椅子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的。

她有些气恼地盯着他:“有什么好聊的。”

真是美丽的眼睛啊。他想。不掺一丝杂质,闪烁着勾人魂魄的光辉。

“你很令我意外。”首领叉着手,身体稍微前倾,直视着那双眼睛,轻描淡写地说:“被我抓住后没有绝食,看到我也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过得十分悠闲——你没有想过逃跑?”

“这不正合你意吗?”NK把胳膊搭在靠背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她没有对上他的目光,视线游离在空气里,最后锁定了茶几上的玻璃糖罐。

他才不会被她骗过去,他清楚她是个善于等待时机的好猎手。表面上伪装成听天由命的样子,实际上暗中蓄力,寻找他的破绽。她一定深谙拔河的诀窍,能够恰好绷着神经的力度,在最正确的时机做出最正确的判断,然后获得她想要的胜利。

他确信他进来的时候她看他了,只不过他没发现,也许是用余光。她心里肯定期待进来的是前来营救的同伴,而不是他。

“我有必要再次向你强调一个事实。”首领想好措辞,用缓慢而笃定的语气,食指指着她:“你绝对、绝对不可能找到机会从我身边逃走。如你所见,这里已经完全沦陷了,是我们癌细胞的乐土。”

NK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依旧发呆似的望着糖罐,里面还有星星落落的几块硬糖。他拔出木塞,含了一颗蓝色的糖果,甜蜜的气味在口腔弥漫。他用组织卷了一颗粉色的,怀着恶作剧的心态递过去。

粘稠猩红的组织液淅淅沥沥地滴落,弄脏了茶几和地毯。果不其然,她露出了反感的神情:“我不吃,谢谢。”

“不喜欢吃糖吗?”他笑着把糖塞到她嘴里。

她“呸”地吐掉:“你非逼我哪天在糖里下毒,和你同归于尽。”

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冲到厨房用杯子漱口。首领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下一步的动作,她瞄准柜顶退后几步,一个助跑起跳,左手攀住高大的柜子边缘,右手把书捞了下来。她拍拍书皮上的灰尘,不明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嘲笑也不是得意。

“你看的是什么书?”

“关你什么事。”她紧紧把书抱在怀里,生怕他再来抢。

“念给我听听吧,反正你也闲着没事。不是吗?”

她没有说话。

“就念一段,念完我就走。”

NK巴不得早点把他打发走,想了想,说好。她清清嗓子,念道:

“在类似子宫的地方,孕育出了孩子们。

“那个类似子宫的地方温暖、舒适,任何与美好无关的词都不属于那里。

“其中有两个很要好的细胞,常以兄妹相称,尽管两人将要去往的地方不同。

“哥哥宠爱着懵懂无知的妹妹,愿意把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让他担忧的是,两人迟早要离开这里,面对外面残酷的世界。或者更糟一点,孱弱的妹妹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会被直接清理掉。

“于是在两人分别的那天,哥哥把资格让给了她。”

“好无聊。”首领忽然打断了她,劈手把书从她手里夺走:“陪我出去转转。”命令式的口吻,容不得她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NK坐在玄关前换鞋,把鞋带系紧。她揣度不出他的意图,毕竟在外面她逃跑的几率比在密闭的屋子里大。

转念一想,管他呢,她要做的只是系好鞋带,确保到时跑起来不会开就行。

这里天空上方永远笼罩着散不开的乌云,是病变组织的特点。昔日热闹的血管如今死寂一片,见不到半个人影。到处乱糟糟的,许多手推车或物资随意地抛弃在街道上,应该是撤退时没来得及带走。

看着这萧瑟之景,饶是乐观如NK心中也一阵酸楚。她不敢想象整个世界被癌细胞占领后,又该是怎样一派乱象。

首领很自然地来牵她的手,正好她胸中郁积着一股愤懑之气,不动声色地一使劲:“啪!”他的右手被她生生捏爆。

他又用左手去牵,结果也还是一样。红蓝的组织溅了她半个身子。

“姐姐不怕脏吗?”他一笑,露出洁白的一口牙。

“我可是NK细胞啊,每天都要杀好多像你这样的家伙,嫌脏也得工作。”NK甩掉沾在胳膊上的碎肉,首领的双手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他第三次牵她的手,力道出奇的大,钳得她生疼。NK知道他是有意的,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嘴上不愿服输,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她:“又来?手被捏爆不疼吗,不长记性的家伙。”

“怎么可能不疼呢。”他笑得人畜无害,手上的力度不曾松懈。“只是今天手痒而已。”

大不了这只手不要了,反正不是惯用手,没什么要紧,我是不会屈服的。她下定决心,猝不及防他卸掉了力度,但她的左臂近乎失去知觉,软绵绵的没力气挣脱。

广场中央的大屏幕竟然没被破坏掉,还在播送通知。调节性T细胞正襟危坐,背景是播音室:“……本次癌细胞潮仅在局部地区爆发,到目前为止伤亡人数为27。请各位细胞不要恐慌,正常工作。”

“光是我杀掉的细胞就不止27个,”首领转向她,“你说她口中的伤亡人数,是不是指癌细胞呢?”

NK沉默了。她意识到官方在说谎,为了安抚人心将严重事态淡化,实际上伤亡人数远不止27。

“无趣。”简单吐出这两个字后,他的左手巨大化捣在屏幕上。这一拳威力惊人,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黑色荧幕上留下一圈蛛网般的裂纹。

碎片下雨一样落下来,NK兀然想到刚刚屏幕上好像没有那个戴眼镜的司令。如果他在,发言的人会是他吧。难道说他没有逃出去吗?

“首领大人!”一个白发男孩跑了过来,“谢谢你救了我们!”

首领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他又立刻跑开了。

“能活着总归是好事。”他自言自语道,保持着蹲跪的姿势。

“在这里你可是英雄。”

他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站起来:“对孩子都能下得去手,你们免疫细胞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是杀人,为什么你们做就顺理成章?”

“这些是在你我出生之前就决定好了的事情。”

“那我选择不接受,也是可以的喽?”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你们加诸于我们刀剑,我们也可以刀剑反击。凡是你们从我们手里夺走的,我们也可以同样的途径取回。上天赐予你们权力,也赐予了我们权利。”

她牙缝里迸出一个词:“疯子。”

“对,我就是疯子。”他竖起一根手指,眼里闪过狡黠的光:“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要是你赢了,我就放你走。”

“我不信,你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无妨,这只是个游戏。时间多得是,对你来说又没有害处。”首领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我数三十下,不管你做什么,期间我都会在原地不动。之后我会来抓你,只要你逃掉,就算你赢。”他的组织野蛮生长,形成透明的薄膜将自身保护起来,开始了计数:“1,2,3……”

NK反应了两秒,拔腿就跑,边跑边在脑内计划:癌细胞的爆发力很强,在内部构造复杂点的建筑里也许还能绕一波,视野开阔的院子里根本逃不掉。

她沿着水管爬上二楼,踹碎玻璃强行入室。房间里的空气混浊糜烂,几个家畜般进食的癌细胞受到惊扰,向她扑了过来。她很冷静,三拳两脚不到五秒就把他们轻松搞定。

她急需一样武器,之前对上癌细胞时好歹还有把刀。就算活性化,她也没办法赤手空拳把他打死。

厨房砧板上放着一柄切肉刀,她试着挥了几下,用惯了长刀换短刀自然不顺手,上次使短刀还是毕业时的事。但在找到下一件趁手的兵器前,姑且只能用它了。

战斗本能在她脑海里猛然拉响警报,她当机立断就地卧倒。下一秒墙壁破开,碎砖碎瓦落了她一身。

啧,30秒到了。

NK迅速从地上站起来,首领带着不友善的笑容收回手臂,第二拳随即到来。这招和初次交手时他用的那招很像,NK下意识地跳跃回避,到了半空才察觉到异样。拳头打在地上,地板并未开裂,他将力道用在了血管的舒张上。

宛如藤蔓的血管顺着她足尖离地的轨迹纠缠上来,她反手一刀削断了主枝,分枝仍不依不饶地扯住了她。

肉墙从四面立起,断绝了她逃脱的可能。她挥刀砍去,遗憾的是它生长的速度更快一些。它不停地缩小、聚拢,将她紧紧包裹。

在这生死关头,沉睡在她右臂的肌肉记忆复苏了。刀在肉墙上刻下“4079”这个数字,随后就掉落在地。

NK怔怔地看着这行编号,这是谁的编号?在她记忆中并没有有这个编号的人。

4079。

可是,为什么感觉如此的熟悉?

4079。

墙壁不断向她靠近,这个数字也在视野里逐渐放大。她感到呼吸困难,难以静心思考。头顶的墙壁在合拢,光在一点点消失,黑暗即将降临。

4079。

快一点,快一点。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在光消失前,把那个人想起来。

4079。

 

Chapter 2 老师 把星星盛满

4079从未想过那孩子会有成为反抗者的资质。

为了测试新入学的孩子们的可塑性,4079和3137把孩子们留在满是诱惑的活动室里,事先下达了站立不动的命令便走出了活动室。

喝完一杯咖啡的时间,两人在监控屏上看到原本齐整的队伍成了一盘散沙。有的孩子跑去拍皮球,有的孩子和朋友聊起天。一看到同伴不守规矩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也不用遵守——这就是儿童的天性。

要是在胸腺或骨髓学校,他们十有八九会被教官严厉地惩罚。但这里不同,这里是专门培育人体特殊战士的特殊学校,过于听话的孩子才是废料。

“这几个孩子够活泼。”3137操纵鼠标在屏幕里的沙坑边饶了几圈,“你看他们多快乐,绝对是那种同伴死了还能笑出来的家伙。记下他们的编号,以后重点关注。”

“我知道了。”4079打了个哈欠,用笔记下来。“这一届好苗子不少嘛。”

“总体来说是的。等一下。”3137盯着屏幕某处直皱眉:“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合群?”

“在哪儿?我来看看。”4079凑过来一看,还真是。

那是一个神色阴郁的女孩,斜刘海盖住右眼,黑发长过肩。她站得笔挺,有孩子来搭话或拉她去玩,她一概不理,连拒绝的话也不说一句。要不是她的眼睛在眨,4079真会把她当成没有灵魂的人偶。

“大概是和别的小朋友闹矛盾了。”4079不以为意地说。

“要真是这样,护送他们来的老师会和我报告的。”

“那就是在温室里?”

“不可能,他们在温室的记忆已经被抹消了。”

“难不成这孩子天生内向吗?”

3137眉头紧锁,指尖不间断地叩击桌面:“开什么玩笑,她是怎么通过审核的?不行,我叫杂务科的人来把她处理掉。”

“别。”4079按住她拿话筒的手:“光凭外表裁夺可是教师的大忌,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清洗日一过,你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

3137“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想让她把坏情绪传染给其他孩子。这样好了。”她查到那女孩的编号,敲了几下键盘,把她的负责教师改为4079:“这孩子移到你们班去,我不要她。”

“也行。”4079比了个OK的手势,话锋一转:“3137,你到底还不还钱?”

3137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骗你的。哎哎,别打我!”

 

那女孩与其他孩子相比,未免差过头了。体能、速度都不达标,不会游泳,智力题也是D。月末,4079看着她的成绩单啧啧称奇,3137说:“这孩子是故意的,这种劣质种子是不可能在温室活下来的。”

很不幸,那女孩确实不是故意的。4079找她谈过话,问她为什么这么差,她低着头说不知道。

“不是,其他不合格我还可以理解。这游泳不会,你是怎么做到的?”据4079所知,温室有着羊水,天生的旱鸭子根本过不了那一关。

女孩还是说不知道。

“你游泳怎么游的?”

她环住手臂,好像抱着一个不存在的人的脖子:“只要这样,就不会沉下去。”

4079挠挠头,明白了什么。温室里有人在照顾这女孩,她的档案上性别是“男”,看来不是系统错误,而是有人把他的资格让给了她。那男孩想必已被当成次品处理掉了,而女孩顶替了他的位置,活了下来。

4079弯下腰,轻声问她:“你不开心,是因为他不在吗?”

女孩茫然地瞪着眼,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是最后一堂课,对于个别孩子而言是这样。这堂课后,将有三分之二的孩子被淘汰。4079觉得很对不起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孩,他花了一学期时间尽力给女孩补课,但她仍在不合格的范畴。留下来的孩子的名单印好了放在他办公桌上,上面没有女孩的编号。

4079走进教室时,所有孩子都安分地坐在座位上。他们刚经历了清洗日,忘掉了谁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这堂课是为留下来的那三分之一孩子准备的,目的是检测他们中是否有反抗者。4079布置了折许愿星的任务,就到窗边看风景去了。昨天他才教过他们叠许愿星的方法,不出意外所有孩子都会抓耳挠腮叠不出来——因为植入他们大脑的芯片智能地把那种“无价值”的记忆清除得干干净净。

什么样的记忆有价值,什么的记忆没有,最清楚的难道不是记忆的主人吗?4079手插着兜,想。只记住有价值的东西,活着会很累吧?人干嘛非要像机器一样高效不可呢?他又想:留下来的孩子,都是那种同伴死了还能笑出来的家伙。

下课铃响了,他漫不经心地从课桌间道穿过。课前发下去的那张白纸有的被涂鸦得乱七八糟,有的惨遭分尸,还有的干脆被揉成一团。他没指望这群孩子能交上正常的作业,突然,一颗小小的许愿星跃入眼帘,他激动得险些心脏骤停。

女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依旧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指。当被问到“这是你做的吗”,她点了点头。

 

NK隔几分钟就扯一下T恤的袖子,平时训练穿的都是背心,所以她有些不习惯。她不晓得4079老师为什么会给她穿这样的衣服,更不晓得为什么两人会来到这里。

喧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这些人和她见过的不大一样,她感到害怕。

4079穿着普通细胞的服装,牵着NK的手四下张望。他背着一个大包,很难做到不引人注目,所幸一路上并无细胞课的人来盘问。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地图,那是当年他的老师带他走过的路线。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他默默祈祷。

“老师。”

“嗯?”

“那是什么?”

顺着NK手指的方向,4079看见公园里有个大型旋转木马,许多刚出生没多久的普通细胞正欢快地骑在木马上,木马随着音乐转着圈。

“啊,那是旋转木马。NK酱想玩吗?”

“不要。”NK波澜不惊的眼中没有半点向往的意味,但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回了好几次头。

果然她是想玩的吧。4079想。这孩子有口是心非的毛病,想要什么需得别人强行塞到她手里,她才肯接受。倘若被点破心事,她反而会拒绝。下次有空再带她来玩吧,今天不行,他们正在逃亡,得先找到可以托身的地方。

房间每个月都有人来打扫,因此不用花大力气扫除,4079放下行李,躺到床上松了口气:到这里算是安全了。

“老师,这里是哪里?”

4079想了想,答道:“这里是‘家’。”

“家是哪里?”

“家是自由的地方,在这里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

4079坐起来,严肃地说:“听好了,NK酱,我们再也不回那了。那里是磨灭人性的地方。我们NK细胞是免疫细胞中最为特殊的一种,只有会笑才会活性化。可是,人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烦恼。

“领导上不需要有自我的人,他们要的是能随时笑出来的战士。他们不允许我们拥有情绪变化,于是在我们脑中植入了芯片,定期清除我们的记忆。”说到这,4079不由咬牙切齿:“只有一无所知的傻瓜才整天乐呵呵的,正常人都会有喜怒哀乐的吧。那群家伙,把我们当成了什么啊!”

NK安静地听着,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NK细胞分为两类,‘冷漠者’和‘反抗者’。我们反抗者争取的不过是记忆的权利,也同样可以出色地完成工作。”4079摸摸NK的头,“接下来我会把你培养成杰出的战士,不仅能力超群,而且有灵魂。我联系了几个反抗者,你年纪太小,受设备限制,现在做手术有风险,等你再长大点就可以了。”

她似乎听懂了,却没什么反应。

“喂,你好歹说几句话啊,不然我一个人自说自话有点尴尬。”

“因为没有必要。”NK垂下头,撩到耳后的长发以优美的姿态滑落。

4079琢磨了一下,她的意思大概是:我用不着说话,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了,只要照做就行。

“抱歉啊,NK酱。事情太紧急了,老师没有问你的意见就带你逃了出来。也许你并不想成为反抗者什么的,但你的确有这个潜质。

“呐,NK酱,你知道‘反抗者’和那些‘冷漠者’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反抗者总会一两项他们不会的技能,好比我,我可以一口气吹灭一百根蜡烛哈哈哈……好吧,我知道这个技能很无聊。越是没有价值的技能,越不是‘冷漠者’会做的事。”

4079干笑了几声,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NK笑了一下。他生怕自己眼花,马上揉揉眼睛,可那女孩的笑容犹如水面漾开的一丝波纹,又归于平静。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能记住许愿星的折法呢?”

NK歪着头想了想:“我忘记了。”

4079嘴角抽了抽:“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NK仰起脸,时钟的时针转到了数字“5”,往常这个时间孩子们该限时做一百个俯卧撑。4079还一个字没说,NK跑到空地认真地做起了俯卧撑,动作极其规范。

真是个自觉的孩子。4079看着她努力的身影暗暗赞叹,虽然她的成绩并不理想,但付出的汗水大家有目共睹。4079相信她会成为优秀的战士,他从来没怀疑过这点。

做完俯卧撑,NK去看钟。她十分失望:仍然没有达到合格线。

“你进步了啊,NK酱。”4079拍着手,好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眨眨眼,既不喜悦也不悲伤。

4079知道她对甜食有着偏爱,这点和红血球近似。他打开背包,拿出糖罐塞到她手里。她抱着糖罐坐在地毯上,高兴地吃了起来。

这孩子要是做个红血球倒也不错,战斗对她来说未免残酷了些。4079枕着胳膊倚在沙发上想,她是如此弱小,激起人的保护欲。可惜她连红血球的标准都达不到,是该被淘汰的劣质种子。

长痛不如短痛地死去和挣扎求生,究竟哪个更适合她呢?4079拍了一下额头,老师叮嘱过他不要妄自评判事物的合理性,说这种事想多了,人的脑子就会出问题。

NK不知不觉把糖罐吃空了,面有惭色:“对不起,老师,我把糖吃光了。”

“没事的,NK酱。这里是‘家’,即使这么做,也不会有人责备你。”4079看她还是情绪低落,玻璃糖罐又很像装许愿星的瓶子,灵机一动,抽了张白纸撕成条状:“NK酱,我们来折许愿星吧。只要把瓶子盛满星星,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真的吗?”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真的,这就是许愿星之所以叫许愿星的原因。”

夜幕降临,4079打开吊灯,一大一小两个NK细胞在橘黄色灯光的笼罩下专注地叠着许愿星。

“NK酱,我给你布置个作业吧,每天都要完成。别怕,不是加做五十个俯卧撑或者三十个仰卧起坐什么的。”

“是什么?”

4079说完后NK面露难色,最终还是答应了。

 

Chapter 3 司令 让领导先走

那个类似子宫的地方,名字叫做温室。顾名思义,是培育幼苗的地方。园丁们按时送出一批优质幼苗到各个学校,也负责拔除没有潜力的劣质幼苗。

温室的底下,就是地狱。依托着腐烂的童话供给养分,这个真实的世界才能运作下去。

男孩从昏迷中渐渐复苏,好像还在睡梦里——这里太黑了,比最可怕的噩梦还要黑。

他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不久前他和没拿到资格的孩子们被赶到一个很大的空房间里,地板一下子从中间打开,他和其他孩子掉了下去。

空气燥热沉闷,有股难以描述的恶臭。他摸到一个黏糊糊的潮东西,聪明的他只消几秒就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同伴的碎尸。胃部剧烈地翻涌,恶心得他赶紧丢开了。

四周悄无声息,他能听见自己鼓点般的心跳和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他扯开喉咙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回音。

男孩是个很理智的人,他逼迫自己收回无用的泪水,在黑暗中探寻道路。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饿又渴,腿也累得走不动了,他体会到无助与绝望的滋味。

此时此刻他只庆幸遭受这一切的是他而不是妹妹,他一点都不后悔把资格让给了她。就算他死掉,她能活下来他也是甘心的。支撑他前进的动力是再次见到她,他不忍心抛下她孤单一人在这世界,他还想替她承担更多痛苦。

男孩收拾好心情,继续上路。他碰到了墙壁,欣喜地认为是妹妹在保佑他。

墙壁上沾满油污,无从下手。男孩找到了连在墙上的梯子,毫不犹豫地开始攀爬。

爬到一半时男孩听到机关运作的咔咔声,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加快了攀爬。

突如其来的白光让他一阵眩晕,等到他眼睛适应后,他瞧见下面堆满了密密麻麻、摔得七零八落的尸体。他不敢看第二眼,伴随着嘀嘀的启动声,梯子上方出口开启,新鲜的空气流了进来。

燃烧需要氧气……他猛然悟出自己身在何方以及将要遭遇什么,没了命地向上爬去。

热浪追逐着他到了一定高度止步不前,愤怒地发出哔剥的叫声。

导热性良好的金属烫得手心传来钻心般的痛楚,他闻到了肉烤焦的香气。就在他终于要爬出洞口的刹那,他体力耗尽,一脚踏空,往燃烧着的地狱坠去……

辅助T细胞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司令,请不要睡在主机上,时间长了会坏的。”调节性T细胞的抱怨听起来那样不真实,恍如隔世。

辅助T细胞擦擦口水,说了声“抱歉”。原来他伏在主机上睡着做了个梦。他摸摸主机,由于散热不畅,表面很烫。他睡在上面没被烤熟,简直是个奇迹。所谓温水煮青蛙吗?

他倒了杯红茶,呷了一口,回味方才的梦境。那是他早年的真实经历,他小时候差点被处理掉,拼死爬出了焚尸炉。老园丁看他体格健壮,送他去参加复试。结果他被送到胸腺学校接受训练,毕业后当上了司令。

他想起那个黑发少女,倒灌了过多泪水而饱和的心田咕噜咕噜冒着泡。

他自嘲地笑笑,命运真是无常,假如当初没有把资格让给她,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正当他神游天外,凄厉的警报声像被踢了屁股的猫尖叫起来,一时间电话、电报都附和着响了起来。

辅助T细胞一惊,放下茶杯,洒了几滴出来顾不上去擦,冲到了操作台前:“发生什么事了?”

调节性T细胞按着话筒,神色严峻:“巡逻队报告D区发现了大批癌细胞,镇压不住,请求支援。”

电报打印完毕,她拿起来飞快扫了一眼:“A、B、C区也发来了支援请求!”

“怎么可能!”

屏幕上先是出现了一个小红点,接着以50个每秒的频率涌现,将司令部围得水泄不通。

辅助T细胞握紧拳头,重重砸了一下桌面:“可恶,这种规模……是癌细胞潮!调节性T细胞,发布S级避难公告,通知区域内所有人员撤离!让中性粒细胞部队在前面开路,杀手T细胞细胞部队殿后!”

随着三次短促的警报,辅助T细胞上任以来第一次全员撤离正式拉开了帷幕。

司令部乱成了一锅粥,往日悠闲的气氛荡然无存。

辅助T细胞提着扬声器调兵遣将,分派人手去维持秩序,心里大骂领导上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即日常多进行些相关的演习。现在好了,B区已经发生了三起踩踏事故。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调:“记住,让领导上和重要技术人员先走!”

扬声器和对讲机将他的话一字不落传到每个免疫细胞耳中,因为这句话后来他饱受非议。此系后事,暂略不表。

B细胞扛着水枪跑到司令部,电梯停用,他爬了十几层楼上来,弯着腰杵着枪,气喘吁吁说不出话。

“B细胞,你在这干什么,我不是让你们援助杀手T细胞细胞部队吗?”

“不是啊,司令。”B细胞忧心忡忡地问:“上来就发布S级公告,全员撤退,是不是……有点轻率啊?”

“笨蛋!”所有人都被这声怒吼吓到了,他们头一回见辅助T细胞发这么大火。他的声音大得估计楼下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司令部撒野?上级的指示轮不到你来质疑!我告诉你,长官的命令,错的也给我照样执行!”

辅助T细胞气得满脸通红,他从没这么失态过。B细胞扛着水枪灰溜溜地走了。潮红退去,他变得脸色苍白,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下来,无力地挥挥手:“都别看了,快去工作。”

纷乱的脚步向着各自的目的地重新进发。辅助T细胞知道自己不该大动肝火,B细胞的质疑不无道理。毕竟以前出现过重大决策失误,白白牺牲了很多弟兄。那是他一手造成的。

改天去道个歉好了,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战况不容乐观,前线兵士节节败退。新兵的战斗力几乎是负数,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拖老兵后腿。

辅助T细胞一拍桌子:“放弃普通群众,保护组织细胞的部队去掩护红血球和血小板撤退!”

他清楚做出这样的决策意味着什么,大不了事后被送上军事法庭。他是司令,要目光长远,以大局为重,作后顾之忧。

约半数的人员(不包括组织细胞)安全撤离后,辅助T细胞返回操作间。那里有两百多台主机,储存大量人体机密,宁可全部销毁也不能落入敌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样,删完了吗?”

调节性T细胞无奈地摊摊手,大屏幕上进度条显示83%。五分钟了,它才前进两格,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到楼下了。

“有没有更快的办法?太慢了!”

“没有。”调节性T细胞表情凝重:“一旦程序中断,删除的数据都会复原。”她转向数目庞大的主机群,“还有一个办法,把这些主机全部破坏掉。但这个办法同样耗费时间,而且不能保证销毁得完全。”

辅助T细胞宛若笼中困兽,焦躁地来回踱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进度条爬到90%时,楼下的同志们发出了信号,表明他们实在撑不住了。

他深吸口气,郑重地说:“调节性T细胞,我根据《细胞宪法》第三千零九条,在紧急时期命令你暂摄司令职权,领导指挥全体细胞撤退工作。听到这句话起,立即生效!”

“遵命,长官!”调节性T细胞敬了个军礼,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操作间。

一声巨响,大楼颤了颤,楼下的战斗大约进行到白热化阶段。辅助T细胞倒不怎么在乎他的个人安危,他还挺希望大楼塌掉,那样他就不用守着这该死的进度条。

他打开武器库,挑了一把长刀,另绑了一把短刀在大腿上,以防万一。

94%,厮杀声愈演愈小,这说明战场转移到了别处。暂时不能放松警惕,但愿诸事顺利。

进度条的数字跳了一下,门开了。白发细胞背后拖着癌细胞专属的组织,他冲辅助T细胞笑了一下,辅助T细胞并不认为这是友好的表示。

“这就是司令部的心脏?”他感兴趣地打量着主机,如同饥饿的人在打量面包。“听说人体的机密都在里面,能让我看一下吗?”

进入战斗模式的辅助T细胞寡言少语,当首领的手将要碰到键盘时,他一刀削断了他的手指,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趁他的手指还没长出来,辅助T细胞秉持着先发制人的理念展开了密不透风的攻势。每一击无一例外地被组织末枝挡住。癌细胞的难对付是众所周知的,辅助T细胞不至于天真到以为凭一己之力能干掉他,他只期望能拖一会是一会儿。

进度条在97%。

“咔!”长刀断了,辅助T细胞果断扔掉没用的刀柄,拔出了短刀,不到三回合就被生擒。

啊啊,真是丢脸,本来打算留下来保护机密的,没想到自己这么不堪一击。

首领按下了暂停键,辅助T细胞眼睁睁看着进度条在99%处停下,然后被删除的数据全部复原。

进入系统需要密码,首领和辅助T细胞对视一眼,彼此知晓了对方的意思。一个非要得到密码不可,一个打死不说。

首领召来四个癌细胞让他们轮流殴打辅助T细胞,他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做,离开了。

辅助T细胞的眼镜碎了,视野变得模糊不清。他发现这四个癌细胞智商很低,根本不知道打人哪个部位最疼,只是看他护住哪一块就朝那块猛打。掌握了窍门后,辅助T细胞便不怕他们了。他巧妙地引导他们去打他身上最厚实、不致命的部位。

偶尔困意来袭,他还能边挨打边睡会,就是没吃没喝有点受不了。

第三天首领回来了,带着一个塑料袋。辅助T细胞恪守不交谈原则,一言不发。

“你潜过水吗?”首领问他,他耷拉着头不看他。

首领让几个癌细胞抓住辅助T细胞的胳膊,将塑料袋套到他头上,系了个死结。辅助T细胞顿觉呼吸受阻,他长大嘴,塑料袋填满他的口腔,不留一丝缝隙。他想把它扯下来,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挣脱他们的束缚。

他的肺部像是报复他过去只关心心脏,前所未有地彰显存在感。他的大脑无限膨胀,他敢打赌,轻轻用针戳上那么一下,脑浆就会炸出来。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思念着那天凝在她黑色长发尖端迟迟不落下的水珠。

水蒸发成云,云又会化为水,多好。是吧,真好。

 

Chapter 4 首领 为了不忘记

汽车在狭长的道路上前进,色调单一的楼房排列犹如高度戒备的守卫。癌细胞偷瞄了一眼身边的白衣男人,他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癌细胞壮着胆扒住车窗,仅是想看看外面的景色。男人的暴喝吓得他缩回了座位下面。

“不准蹲着,像什么样!坐好!”

癌细胞硬着头皮坐回座位上,男人满脸唾弃,嘴里嘟囔不清说着什么,他只听懂了“冒牌货”这个词。癌细胞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样肯定会挨骂。

车子时不时颠簸几下,晃得他手上的锁链哗哗作响。他被锁住了,锁链另一端攥在男人手里。

癌细胞坐得端直,眼珠却往外瞟。急速向后退去的大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铁格子网。车子速度慢下来,沿着铁网开。他看见铁网之后站立着一个黑发少女。见到车子,她突然跑了起来,敏捷的身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鹿。

长时间斜着眼,他的眼睛有些酸痛。癌细胞眨了几下眼,再看,少女已经消失了。他很失望。

车子停在门卫室门口,男人降下车窗和门卫交涉,门卫坚持要他下车办手续。男人随手拴一条狗似的把链子在车门把上绕了几圈,威胁了一句“你敢逃跑看看”,和门卫进了门卫室。

那个黑发少女再次出现,她飞快扑到车窗边。癌细胞惊恐万分,不过她没做出伤害他的举动,粗略打量了他一番,说:“你,是我的。”

精简不带鲜明感情色彩的话语,癌细胞还没咂摸出味来,少女像来时一样飞奔而去。

男人回来了,他牵着癌细胞穿过校园。癌细胞在操场上看到很多同类,他们跟在穿黑背心的人身边,脖子上戴着个黑色的东西。

男人敲了几下门:“3137老师,人我带到了。”

“辛苦你了。”

他连门都没进,解开癌细胞手上的镣铐就走了。

3137坐在办公桌后面笑眯眯地招呼他:“过来,孩子,别怕。”

癌细胞怯生生地走到桌边,她给他戴上一条黑色的带子,带子中央有一块金属片。

“这个呢,是矫正仪。它会时刻矫正你的行为举止,暴力拆卸的话,就会释放毒素。只要那么一丁点,你的小命就玩完了。”她微笑着吐出可怕的话语,“不要试图逃跑,学校的铁网通了高压电。离开规定的活动范围,或者没有信号,或者和另一个癌细胞靠得太近,矫正仪都会爆炸。好好和孩子们相处,不要打架。”

她拿起美工刀,癌细胞吓得脸色苍白。

“呀,拿错了。”她放下美工刀,继而拿起黑记号笔在他手背上写下一个编号:“你的主人是这个女孩子,不要弄错了。她从一周前就在期待你的到来,这时候不知跑哪去了,你去找找她看。”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干自己的事去了,她鼓励的语气很大程度上消解了癌细胞的不安。他一度误把她当成了温柔的人,直到看到她让测试不合格的孩子们跪成一排,微笑着用鞭子挨个抽他们。

同伴们分散地站在树下看他们挨打,癌细胞想走过去和他们说说话,一想到矫正仪有可能爆炸只好作罢,远远招个手就完了。

小树林里没有人,树叶的隐蔽性给了他很大安全感,在那癌细胞感到很放松。说真的他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被白衣人抓住时本以为要被杀了,没想到他们把他送到了这里。

他瞥见河边有人,立即猫着腰,蹑手蹑脚靠近。

那正是刚刚扑到车窗的女孩,她坐在河边,手里捏着一根树枝在水面上划着,嘴里念念有词:“老师,今天我的癌细胞来了。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我不讨厌绿色。

“老师,3137老师昨晚又把我叫去了,估计今天她也会叫我去。

“说真的,很疼。但是比起那些死掉了的孩子,我算是幸运的吧。

“对不起啊,老师,小时候的我是个很笨的小孩,笨到连死亡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当时一定不会看着老师被杀的。”

她说的话癌细胞一个字也听不懂,他蹲的时间长了腿有点麻,想换个姿势,不料踩到一根小树枝。

她警觉地转头:“谁?”

癌细胞只好站了起来。

“是你啊。”NK招手让他过来,问:“听说癌细胞能变幻成别人的样子,是真的吗?”

癌细胞点点头。

NK眼睛一亮:“你能把头发变成黑色吗?”

他尝试着这么做,失败了:“我没吃东西,没有能量变形……”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给他,癌细胞吃掉后努力想把满头白发变成黑色,最终只有一绺颜色变得稍微深了点。

NK叹了口气,弄得他十分沮丧,觉得天生白发是他的错。

“别灰心,你有进步,下次一定会成功的。”她摸摸他的头,说。癌细胞第一次被夸奖,高兴得连都红了。

“你是我的主人吗?”他把手背上的编号给她看,她“嗯”了一声,他更高兴了。

NK复又捡起树枝在水面上划起来,癌细胞观察了一下,她好像在写“40”什么。

矫正仪发出“嘀嘀”的提示音,癌细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害怕得小脸煞白。

“到饭点了。”NK把树枝丢进河里,“我带你去食堂。”

她把他送到食堂门口就走了,癌细胞走进灯光明亮的食堂,同伴们在各自的食槽进食。他们疯狂往嘴里塞着养分,仿佛世界末日到了。

系着白围裙的阿姨问:“新来的?”

“是……是。”

她指指最角落的食槽,示意癌细胞那是他的。门口面无表情地跨立着一排黑衣大汉,腰间别着警棍。癌细胞被人盯着有点不好意思吃,但一想到摄取了足够多的能量就能变形后,他还是吃了起来。

“唉唉,无论多少次看到这些家伙进食还是会反胃啊。”“他们是怎么做到嘴里塞下这么多东西的?”“真恶心,想把他们杀掉……”“冷静点,他们是给孩子们‘成人礼’准备的。”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成人礼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癌细胞吃完晚饭,对着窗户把头发变成了黑色,他兴冲冲地去找NK,一走近教学楼,矫正仪释放出苦味素。

一个同伴从二楼窗户探出头:“喂,新来的,你在干什么?”

“我找我主人。”

“他们在晚练,回宿舍等吧。”

“宿舍在哪?”

“就是我现在在的这栋楼。”

“我不知道主人在哪个宿舍。”

“去问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把他带到NK的房间,房间里有四张上下铺式的铁床,只有靠窗的那一张有床被。

临走前她叮嘱他:“等会你主人回来,叫她去领床被,去晚了门就锁了。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阿姨走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太累了。食槽前没有椅子,他们吃饭是站着吃的。他不敢去碰铺得好好的床,就躺在硬床板上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会,醒的时候天黑透了。卫生间亮着灯,有水声。癌细胞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白色的雾气溢了出来。

NK打开门,少女的胴体一丝不挂,在他面前暴露无遗。癌细胞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傻傻站在原地。她平坦的小腹上爬着许多道疤痕,狰狞可怕,有几道还是新鲜的。

她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奇怪地问:“你在干什么?”

癌细胞脑子没转过来,张开就是一句:“你在干什么?”

“我在洗澡。”NK把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耳后,“要一起吗?”

“不用了。”

“哦。”她砰地把门关上了。

癌细胞年纪太小,还没有性别观念,但他隐约觉得看别人的裸体不太好。比方说他自己就不希望光着身子被人看到,他懂得将心比心。

没过多久NK擦着头发出来了,身上穿着粉色连体睡衣。

癌细胞告诉她:“我把头发变成黑的了。”

“眼睛能也变成黑的吗?”

他做到了。

NK端详着他的脸,不断提出要求,让他把血管消掉,这边肉多点,那边肉少点。

她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癌细胞看到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那面镜子逐渐氤氲泪水,她用力抱住他,喊了一声“老师”。癌细胞才知道被人拥抱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情,她的怀抱很温暖,让他感到他是被爱着的。

“对了,宿管阿姨让你去抱被子。”

NK空着手回来:“门锁了。今晚你睡我床上吧。”

“可以吗?”

癌细胞有点担心她嫌弃他的身份,但她好像压根没往那个方面想:“没事的。”

“3137老师叫我过去,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癌细胞在她眼里看到了恐惧:“你想去吗?”

“不想。”

“那就不去。”

“不行。”NK低下头,喃喃:“不去的话,3137老师会生气。”

“太过分了,为什么要强迫人做不想做的事?”他拉着她的衣角:“是不是我不睡着,你就不走了?”

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她替他盖好被子,轻声道:“不要惹到她,不然她会让你去‘潜水’。”

“你说过等我睡着了再走的。”

“嗯,我不走。”她纤细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他一下子现了原形。他想变回来,她制止了他:“只要在我面前变成他的样子就好。”

“他是谁?”

“他是我的老师。”

“他在哪?”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死了?”

“嗯。”

“谁杀的?”

“我。”她顿了顿,“我和3137老师一起杀了他。”

癌细胞开始讨厌3137了,她肯定打过NK。他认定NK身上的伤是她造成的,他想起她很娴熟地拿起了美工刀。

“我们NK细胞记忆定期会被清除,为了不忘记重要的事情,很多人都会写日记。”她出神地望着窗外,黑夜浓得化不开:“3137老师以前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个好人。她想变得有威严一点,就在日记里把自己写得很凶很坏。清洗日后她看了日记,以为自己真是这样的人,就变得很凶很坏。操纵了记忆,就操纵了人生。是吗?”

她并没有向他提问,她在对自己说话。

他鼓起勇气:“姐姐,我可以喊你‘姐姐’吗?”

“可以。”

NK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瓶子,里面大半瓶都是许愿星。她把瓶子放到一旁,拿出一本书:“我念故事给你听吧。

“在类似子宫的地方,生活着一对相亲相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妹妹的右眼受伤了,哥哥找来一种神奇的草药治好了她的眼睛。但妹妹黑色的瞳仁由此变成了红色,十分另类。

“哥哥担忧妹妹的右眼太引人注目,便把她的刘海放下来盖住了右眼。

“后来……

“后来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癌细胞愣了一下:“就这么结束了?”

“嗯,结束了。”NK合上故事书,表情淡然:“没有一点波澜和起伏,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不好吗?”

“挺好的。”癌细胞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可是,这本书这么厚。”

“被你看出来了,”她笑笑:“其实结局不是这样的。

“后来……

“后来兄妹两人分开了,多年后再次相遇。妹妹的童年十分悲惨,哥哥心疼极了,于是他和魔鬼做了一笔交易,换来了妹妹快乐的童年。代价是妹妹永远忘记他,他再也不能靠近她一步。”

 

Chapter 5 司令 她是我妹妹

辅助T细胞决定去死。

这是不需要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情,看到河水,他萌生出了古怪的想法:它在呼唤他。

他知道自己的神经开始不正常了。

成天受白眼,正常人也会被逼疯。

他上任不久,没什么经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害得杀手T细胞部队折损过半。队长回来后二话不说,提着刀来了司令部。要不是调节性T细胞拦着,他真有可能动手。

辅助T细胞至今仍记得他叉着腰在楼下破口大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一直骂到嗓子哑了才被初始T细胞们劝回去。

出事后下属们表面上恭敬,私下里都在议论他,说他有多无能,走了关系才当上司令。调节性T细胞冷着脸呵斥他们,他们才稍微收敛了点。

在校时由于性格原因,他没有交到朋友,连个能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

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没事的,大错已然酿成,要紧的是弥补过错,从头再来。他还年轻,机会多得是,一点失误而已。

他被孤立了。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谈,谁也不和他搭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并没有好转。

没关系的,他不需要朋友,他只要专心工作就好了。话是这么说着,不知是自欺还是欺人。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每当他新做出一项决定,就会有人跳出来质疑。特别是杀手T细胞队长,他让他往左,他绝对会往右。

现在,河水在呼唤他。

辅助T细胞想起了温室的羊水河,他每天背着妹妹来回渡过。被羊水包裹着很温暖,不知道那些淹死了的孩子会不会这么想。

他本想找到妹妹,但长大后才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人体里有这么多细胞,在没有编号的情况下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听说人死后会到一个幸福的世界,要是能在那里重聚就好了。辅助T细胞摘下眼镜挂在桥栏上,轻松翻了过去,有人在喊他,他没听到。他向着水面扑去,这里的水比温室的水冷得多,让他很不舒服。呛了两口水他就后悔了,溺水的感觉太难受了。

“扑通”一声,那个喊他的人也跳了下来。她绕到他后面,用学校教的救生方法,手扣住他,带着他回到了水面。

辅助T细胞吐掉嘴里的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NK让他扒住桥边,推他上去,她自己却爬了几下没爬上来。辅助T细胞重新跳进水里,先把她推上去,自己再爬上来。

“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

辅助T细胞戴上眼镜,看见她黑色而柔和的眼睛发出沉静的光,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背心,军绿色的热裤用一条黑腰带扎住,是个身材曼妙的NK细胞。

“你是在自杀吗?”

他点点头。

“为什么会想到跳河呢?”

“河水对我来说有重要的意义。”

“你很急吗?”

“嗯?”

“我是说,你很急着去死吗?”辅助T细胞看NK拧着自己的长发,吸了水它变得很重,所以要挤出来。“这片区域归我管,有人淹死我要负责。你能不能先不要死,等我下周到别的区域巡逻再来跳?”

“可以。”其实他已经不打算跳河了,但他没有说。

她微微颔首,这样表示感谢的方式触动了辅助T细胞的记忆神经,让他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的人。

不会这么巧吧?

他的心跳在加速,脱口而出:“请问,我能看一下你的右眼吗?”

NK蹙着眉头,报以困惑的眼神。

“啊,抱歉。”辅助T细胞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冒犯到了对方,为了避免尴尬,他立刻转移话题:“一般人听到别人说想要自杀,都会竭力阻止吧?”

她摇摇头:“我觉得放弃生命也是人的权利,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她拧完头发,穿上鞋,捡起佩刀和笔记本。她打开本子,用圆珠笔在本子上划了几下,收好本子准备离开。

辅助T细胞心想不能轻易放她走,他还没确认她是不是他妹妹。

“你要去哪?我是说,你最好快点回家洗个澡,免得感冒。”

“我没有家。”

她的眼睛是深邃的井口,辅助T细胞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整个人掉了进去,情不自禁向前迈了一步:“什么意思?上级没有分配房子给你?还是没领到钥匙?”

他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追问不休。

“称之为家的地方只有一个,其他房子都不是家。我的家死掉了,就是这么简单。”

他半天没消化掉这句话:“那你住在哪?朋友家?”

“我没有朋友。”夕阳给她的侧脸打上一层阴影,一滴水凝在她黑色长发尖端迟迟不落下。这个细节镌刻在他脑海里,成为他死前走马灯中的一幕。“随便找个桥洞啊天台啊能避风的地方过一夜就好,我不喜欢睡觉。”

“那怎么行。”他语气坚决:“你为了救我身上都湿透了,要是为此生病了,我会过意不去的。来我家洗吧。”

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她没有拒绝。

辅助T细胞所有生活用品都会买两份,就当妹妹还在他身边。他把浴巾和睡裙塞到她手里:“放心,是没用过的。”

NK抱着这两样东西进了浴室,不说一句感谢的话,这点和他妹妹太像了。

辅助T细胞换掉身上的湿衣服,在阳台上用吹风机吹头发。NK洗完澡后穿着印花睡裙走过来,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很默契的,辅助T细胞开始帮她吹头发。

“我曾经有个妹妹。”他说,“她的头发和你的一样长,刘海盖住右眼。”

他留心观察她的表情,NK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和她失散很多年了,一直在找她。”

她闭着眼,说祝你早日找到她。

辅助T细胞计算妹妹不和他相认的几率有多大,结论是只要她还记得他,一定会说出来的。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么?他心中暗自叹息,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巧合,不得不说她和妹妹真是相像,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我有点好奇,你的笔记本是记什么的?”

“记话的。”

“名人名言?”

“不。是老师给我布置的作业,每天讲够一百句话。没有朋友和自己说也行,必须发出声音,而不是在心里想想。”

她手指绞着裙摆,神情恍惚:“说话是不必要的,真正心意相通的人不需要语言交流。但老师说,不说出心里的想法,就没办法在世界上活下去,因为人总是遇不到心意相合的人。”

“那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

NK翻了翻本子:“托你的福,超额完成。”

“讲够一百句话不代表只准讲一百句,我猜你老师的目的是刺激你多和别人沟通。你想,当你一个人在河边对着河水说心事,说不定就被某个路过的人听到了,然后你们做了好朋友。”

NK点点头:“你说得对。”

吹完头发辅助T细胞把她的衣服放洗衣机里甩干,挂到衣架上。他指给她她的房间后,便回房间处理文书。

凌晨一点,他伸了个懒腰,NK的卧室门吱呀响了一声。

火苗肆虐地舔舐着窗帘,它的颜色从洁白转为深灰,又被染上了鲜血的红。

4079捂着受伤的手臂,恶狠狠地瞪着3137。他的佩刀在地板上睡得安祥,距离太远,他没法唤醒它。但NK醒了,她呆呆地站在卧室门口。

NK是有机会的,3137背对着她,哪怕她跑过去把刀扔过来,局面也会立刻扭转。4079如是想着,燃起了一丝生的希望,却在对上她那冷漠的右眼之际,熄灭了。

那孩子无动于衷。

3137举起长刀,刺入他的胸膛,又拔了出来。4079倚着墙壁,忽然笑了。

他走到NK面前,翕动着嘴唇,说:

“你怎么了,NK?”

满室的火焰化为乌有,甚至有些寒冷。辅助T细胞见她身上单薄,把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盖在她身上:“睡不着吗?”

NK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裹紧了毯子,到沙发上坐下。

夜晚像毛毛虫吐的丝,她在茧中,产生了身体液化的错觉。辅助T细胞找了条毛毯,在沙发上陪了她一夜。

辅助T细胞不擅长熬夜,不知何时失去了知觉。卧室的闹钟吵醒了他,他头昏脑涨地爬起来,摸到一个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颗很小的许愿星,应该是NK撕了笔记本上的纸折的。

睡裙叠好放在沙发上,衣架上的衣服不见了。辅助T细胞拉开窗帘,黑发少女步伐轻快地走在街道上。他换好衣服追了出去,追上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吃糖吗?”NK递给他一块紫色的硬糖,辅助T细胞下意识接过,道了谢。剥开放进嘴里,酸得他龇牙咧嘴。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辅助T细胞跟着她。那颗许愿星被他掌心的汗浸湿,他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她停下的时候他撞到了她。

“啊,抱歉。”

一抬头才发现到了树屋,树状细胞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早上好,NK,司令。要买点什么?”

NK指指柜台角落的一瓶口香糖,树状细胞会意把它递给她,辅助T细胞付的钱。

“对了,树状细胞,麻烦你打个电话给司令部,说我请假一天,拜托了!”

“我明白了。”

NK嚼着口香糖,趴在天桥栏杆上,看下面人来人往。她胳膊吊在桥外,荡着佩刀,盯着它来回做钟摆运动。

“这样太危险了!”辅助T细胞夺过刀,NK不满地噘噘嘴,什么话也没说。

沿着天桥楼梯下去,是四通八达的小巷,随处可见悠闲的组织细胞和忙碌的工作细胞。

“NK妹妹!”正向组织细胞吹牛的B细胞丢下听众跑了过来,殷勤地绕着她转圈:“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有就和我说,我给你出气。遇到危险只要喊我的编号,我就会从天而降来救你。话说回来,这周有时间和我约会吗?”

NK一直摇头,摇得头都晕了。她扶着额头想绕开他,但B细胞总能恰好挡住她的路。

“受不了了,NK妹妹,你是吃可爱长大的吧?做我女朋友吧,我会保护你的。”

辅助T细胞拍开B细胞即将落到NK胳膊上的手,虎着脸强行介入:“光天化日对女同志动手动脚,你哪个部门的?编号多少?”

B细胞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哟,你不就是那个猪头司令吗?杀手T细胞叫我看见你给他报信来着,说要砍你呢。NK妹妹,你怎么和这种人走在一起……诶,NK妹妹怎么不见了?”

自从和那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分开后,NK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第一个选项就是逃避,“责任”这个词与她天生无缘。实在躲不了的,她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以最消极的姿态应对。

她一口气跑到公园才放慢脚步。旋转木马上的孩子们如同一盘循环播放的录像带,每次看到他们,他们都笑得没心没肺,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苦难。

只能说他们不曾经历过黑暗吧,NK想,稍微有点羡慕他们呢。

到底没坐过一次旋转木马,不过大概再也没机会了吧。且不说旋转木马能不能承受住长大后的她的体重,光是她这身制服就不适合——她可是免疫细胞啊。

“可让我一顿好找!”辅助T细胞把佩刀还给她。他生气不是因为她一声不响地逃走,而是她没有带佩刀。突发敌情怎么办?

NK在长椅上坐下:“我想吃甜筒。”

“吃太多甜食不好。”

“我就要吃。”

“真拿你没办法,留在这别动,我去买。”

两分钟后,NK满足地舔着甜筒,睡着了。此时辅助T细胞已经坚信她就是妹妹。时间也许会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她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

融化的奶油快要滴落的时候,NK醒了,好像没睡着过,舔掉奶油。

“你昨天为什么要自杀?”

她可算问他这个问题了,辅助T细胞早就想好了回答:“你还记得709决议案吗?”

“记得,那真是个超烂的决议。”NK咬掉一圈甜筒,“不会是你提出的吧?”

辅助T细胞窘迫地别过头,NK吃掉甜筒又睡着了,头靠在他肩膀上。过了一会,她悠悠醒转,继续话题:“就因为做错了决议,想要自杀谢罪?”

“嗯。”辅助T细胞讲了他被孤立的事情,接着讲他的前半生,包括那天从焚尸炉逃生。NK聚精会神地听着,没再打瞌睡。

“你说,我是不是很蠢啊?”他推推眼镜,用调侃的语气:“不懂人情世故,没有朋友,和同事关系糟糕,弄到最后失去信心走上自杀的道路,彻头彻尾的失败人生啊。”

“我也是的。”NK捧着脸:“我到现在都没学会笑,不能活性化战斗。我是个没用的孩子。”

“你知道海葵和寄居蟹吗?”

“什么?”

辅助T细胞仰望着天空:“那是我听前辈讲的体外荒原古老的传说:为了守护重要事物不惜长出毒刺的海葵,和离开别人建造的家就悲伤得活不下去的寄居蟹。两者分开独立生活也不是不可以,但显然待在一起会活得更好。我和妹妹就是这样的共生关系,余生我都将寻找她。”

NK沉默了一会:“要是她已经死了呢?”

“那我会立刻去那个世界找她。”

“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NK捻着一绺头发,慢慢地说:“她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遇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人,被迫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为了那一小块宝贵的记忆不被抹消,她杀掉了最信赖她的孩子。

“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又一天,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也没想过结束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随波逐流,没有自我。树上的果实有很多,根却只有一条,就是那天她的哥哥抛弃了她,一去不复返。”

“我没有抛弃她!”辅助T细胞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我把资格让给了她,她活下来,我替她去死!”

NK也站了起来,发现自己踮脚还比他矮一大截后,她踩到了长椅上,俯视他,同样情绪激动:“谁让你替她去死?她活下来了,没有哥哥,过得生不如死!”

他和她彼此怒目而视,有着血海深仇似的,一副恨不得把对方吃了的样子。一阵风扬起她的刘海,NK慌忙转过脸去,还是迟了一步,辅助T细胞看见了她红色的右眼。

“妹妹!”他抱住她。

她奋力捶着他的胸口:“放手,我不是你妹妹,你妹妹死掉了!”

他反复念着“妹妹”两个字,终于她抱住他,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放声大哭:“以后不许你丢下我。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不会获得幸福。”

当晚,久别重逢的兄妹睡在一张床上。

他听她讲她的遭遇,讲4079老师死前踉踉跄跄走到她面前,说“原来我看走眼了,你是冷漠者”;他听她讲3137老师的变化,讲到她在她身上用美工刀划时,她撩起衣服给他看那些结痂的伤疤……

辅助T细胞哭得死去活来,NK反而笑得十分开心:“哥,你哭什么,这些痛苦已经过去很久了。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你了,哥。我真的非常高兴。我是不是在笑?要是因此学会了笑,那就更好了。”

过了一会,她兀然担忧地问:“哥,你还想死吗?”

“不想了。”辅助T细胞吻了吻她的额头:“哥找到你了,不想死了。”

她讲了一整夜,天快亮时才睡着。辅助T细胞小心地替她盖好被子,没忘记关掉闹钟的定时。他连续两天没睡个囫囵觉,但精神十分亢奋。他出门买早饭,顺便在树屋往司令部打电话又请了一天假。

NK一小口一小口啃着面包,小腿在桌子下面晃荡:“哥,今天我不想上班。”

“你的假我批了,今天在家好好休息。”

辅助T细胞在书房处理文书,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光线昏暗,台灯橘色的光将他做成了一枚琥珀。

NK从后面环着他的脖子:“哥,你在写什么?”

“我想列个清单,把你想要的东西买来。”辅助T细胞托着腮,“房间也要重新装修一下,墙漆成你喜欢的颜色。漂亮的衣服,玩具,甜食……告诉我,在‘家’里你还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有哥就够了。哥就是我的家。”

“万一我有一天死了呢?”

辅助T细胞想起她昨天说的话,有意逗她,不料她用力收紧了手臂,蛮横霸道地说:“不准你死!”

“万一,我是说万一!快放手,哥要被你勒死了!”

 

三天后,辅助T细胞顶着黑眼圈把715号方案放到了领导上的桌子上。

“年轻人,你的想法很有创意。植入,不,你这是修改记忆。倘若这种方法能够成功,那么就可以确保所有NK细胞都能活性化,那些反抗者也会乖乖闭嘴。可是啊,你这个方案看似可行,针对一两个个体还可以,实际上很难普及。

“虚构一个人的童年需要大量的细节,生活的中心是人,而人又是最复杂的存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在虚构的记忆中不可避免地会和他人接触,整天面对面不可能一句交流没有。

“假设两个被修改过记忆的NK细胞相遇了,他们又恰巧是同学,一旦他们发现自己的记忆与别人有出入,就会产生疑惑。产生了疑惑,就会出岔子。”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了。”辅助T细胞的镜片反射着寒光,“今天的我们吃什么,用什么姿势走路,全都参考了昨天的自己。换句话说,操纵了记忆,就操纵了人生。性格懦弱的人被植入暗示‘自己很大胆’的记忆,完全有可能变得勇敢。

“NK细胞的宿舍是八人制,我拟定了八种不同的性格,只要按次序给他们清洗、植入一段充满欢笑与泪水的青春记忆,人体数量稀少、战力极强的NK细胞就能像流水线上的商品一样量产。”

领导上鼓着掌:“很好,下周全脑会议我会把你的方案提交上去。”

“谢谢领导。”辅助T细胞深深鞠了一躬:“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能不能给这个NK细胞单独修改记忆?细节我都写好了。”辅助T细胞呈上另一份资料,请领导上过目。

“啊啊,真是了不起啊。”领导上翻看着那沓资料说:“715号方案其实是为这女孩一人而设计的吧?”

“是的。”

“难为你了,这么多字。哦,她身上有很多伤疤?没关系,修改时带着做个小手术就消掉了。”

“谢谢领导。”

领导上敲了几下键盘,辅助T细胞眼尖,看出他输入了NK的编号。

“这女孩和编号4079的反抗者出逃过。”

他在陈述事实,辅助T细胞无可辩驳。

“堂堂司令和危险分子同居,传出去社会影响有多不好,你不会不清楚。”

“她是我妹妹。”

“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是我妹妹。”

“你是个有才能的青年,上任没多久,路还很长。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为这种无聊的事葬送前程。”领导上把资料推回去:“把有关你的部分一律删掉再送过来,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可以有,但哥哥不行。”

辅助T细胞把资料带回去,第二天原封不动送了回来,连标点都没有改动:“非常抱歉,妹妹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对方,我们约定过不会再分开了。”

领导上叹口气:“说你傻吧,你能想出别人想不出的方案;说你不傻吧,又老爱钻牛角尖。手术后她都不记得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喜欢牺牲自我来给你妹妹最好的,那就由你来承受这份被遗忘的痛苦。

“你走吧,方案留下,我来改。手术后天早上八点,你带她到记忆B细胞那报到。别让我费神派人去逮你。”领导上语气沉重地说:“从你为提出715号方案踏进我办公室的那刻起,箭,就被你亲手搭在了弦上。”

辅助T细胞不知该如何向NK开口,回到家时NK正对着镜子练习笑。

“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

他看见NK的头发湿漉漉的,知道她刚洗过头,一边责备她“这样会感冒的”一边拿来吹风机。

她吐吐舌头,乖巧地让他吹。看到妹妹这么依恋自己,辅助T细胞决定不修改她的记忆。第二天去请求领导上取消手术,领导上一拍桌子:“那简单,我给她多植入些自主完成某事的记忆,把她塑造得坚强点。好了你不要说了,明早八点,手术正常进行。”

辅助T细胞记不得他是怎么走出领导上办公室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被NK找到带回家的。手术室门口,他看看手表:7:51,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真像一场梦。

唉,要真是一场梦该多好。失散的两人没有相遇,在找寻中度过一生,心中仍留有爱与美好,足够撑过艰难岁月。

理想是画布上的苹果,色泽鲜艳。拿到现实中就会被人吃掉,剩下光秃秃的核,然后腐烂,毫无美感。但这就是生活。

海葵和寄居蟹,两种最不搭的生物阴差阳错走到了一起,对于这样的造物主,辅助T细胞不想多加评论。

“哥,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手术室门口的两个记忆B细胞穿着白大褂,口罩和手术帽间露出的眼睛盯得NK浑身发毛。

辅助T细胞闷着头翻领导上修改过的记忆剧本,她的童年好美满啊,只是没有了他。

其中一个记忆B细胞瓮声瓮气地说:“马上就要手术了,你们抓紧时间道个别吧。”

“哥!”

辅助T细胞抬起脸,两眼布满血丝,疲惫地摸着她的头:“对不起,妹妹,哥哥不能再陪你了。哥哥是为了你好,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快乐……别怕,只是一个小手术。你不会记得我,当然也不会感到悲伤……”

NK像被闪电劈中一样,木木地说不出话,眼眶逐渐噙满泪水。

“时间到了,走吧。”

记忆B细胞拽着NK的胳膊往手术室里拖,她挣扎不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哥,你骗我!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这算什么啊!哥!哥!”

辅助T细胞手中的资料散落一地,被风吹得满天都是。他陡然明白了什么:删除记忆,改变个性,纵然身体还是那具,灵魂却已不再。他们是要杀死他的妹妹!

手术室的门轰然闭合,他发疯般地扑过去,拍打着门:“让我进去!放开她!还给我!她……她是我唯一妹妹……求你们了……”

门板纹丝不动,他无力地跪倒在地,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NK一觉醒来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床头的玻璃糖罐盛满花花绿绿的糖果,粉色蝴蝶结的发带,不知为何让她如此反感。

穿衣镜里长发及腰的自己莫名不顺眼,她随手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站在一地断发中,看着自己飒爽的短发,NK满意地点点头。她想不通以前的她怎么会留这么难护理的发型。

换工作制服时她又嫌自己胳膊腿太细,哪像个免疫细胞。她决心从现在起每天做肌肉训练,直到她体格健壮为止。她套上背心,盖住了光洁如新的腹部。

 

正和组织细胞吹牛的B细胞突然神色大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压低帽檐准备开溜。组织细胞不解地拉住他:“怎么走了,话还没讲完呢。”

“哟,B细胞,好久不见啊。”NK脖子上挂着晨跑用的毛巾,用肌肉饱满的右臂动作粗暴而亲昵地勾住B细胞的脖子,肆无忌惮地捏着他的脸:“想姐姐没?”

B细胞被她调戏得面红耳赤:“明明我是你前辈……快、快放开我啦,光天化日之下对男同志动手动脚,我要报警喽?”

“喊我一声姐姐就放了你。”

B细胞很不情愿地喊了一声,NK哈哈大笑着放开了他。

“话说回来,你那个司令男朋友呢?最近他怎么没跟你一起?你们吵架了?”

“司令?谁啊?”

“就是每天安排你巡逻路线的辅助T细胞啊,戴眼镜的那个。”

NK搜索记忆,印象里她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她认定B细胞在捉弄她,摆摆手:“我没工夫听你说奇怪的话,我还要工作呢,明天见。”

带着无忧无虑笑容的女人跑出了望远镜的视野范围,楼上躲在窗帘后面的辅助T细胞露出微笑,放下望远镜和抵在口腔上颚的手枪。

这玩意是他利用私权搞到的,据说能以最快速度送他去那个世界。但是看见她的笑容后,他改变了主意,关上保险,用毛巾擦掉沾在枪口的唾液,谨慎地把它锁进密码箱里。

密码箱里还有一枚很小的许愿星,放在一个笔记本上,笔记本下面还有本日记。

寄居蟹的家有很多,海葵的根却只有一条。因为浑身长满了毒刺拒所有海洋生物于千里之外,它只能孤独地等待远行的寄居蟹回来。

还想替她承担更多痛苦。辅助T细胞对自己说。

他信步走到窗边,看天上云彩千变万化。

云会化为水,水又蒸发成云,多好。是吧,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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